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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鐐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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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鐐銬

——安安, 別怕。

趙予安曾經多麽相信這句話。

就像一尾被拋上岸的魚,兩腮故作驚恐的一張一合, 心中卻清楚得很,岸邊站著的那個冷臉垂釣的蓑翁總會將自己送回水裏。

什麽時候開始,她已經強迫自己戒掉這種依賴,開始學會自己去找問題的答案,開始學著只相信自己、依賴自己。

趙予安用手抵在他的胸口,稍微拉開與他的距離,冷的牙齒都在打顫, 話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:“……那個綁架我的人,好像提到過我父親。”

那時她意識不清, 他們的交談斷斷續續傳入腦內,有些模糊的音節卻在此刻一一對應。

趙予安仰頭望他,眼中有七分疑惑,三分不確定:“會不會,這一切真的和我爸有關……?”又自問自答道:“不可能,我爸是個好警察,應該是這其中有什麽誤會……對吧?”

她希冀的看著他, 期待他的回答。

“安安, ”陸贏川避開她的目光:“你即使不相信我, 也不應該在原則性的事情上懷疑你的父親。”

趙予安固執道:“……所以你的答案是?”

“我相信他沒有。”他回答的很幹脆。

見趙予安仍悶悶不樂,陸贏川扳過她的肩膀, 讓她不得不面向遠方的大山大河。

“還記得你問過的阿潔的事情嗎?”

“李大伯在一次喝醉後告訴我,他六年前在墳場撿到的阿潔。當時人只剩一口氣了,被糟蹋的不成樣子。問她什麽, 一個字都不說,只是哭。”

“他想為她找到家人, 但她說自己無家可歸。這麽些年,他們互為支撐,他沒再問過她的過去,她也一心只想過平淡的日子。”

趙予安皺起眉頭,欲言又止。

陸贏川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,淡淡道:“安安,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。”

她抿唇:“所以你才一再強調,有些事情未知全貌,不予置評?”

他的視線在她雪白的小臉上掃了掃,聲音清冷,措辭卻很溫和。

“世間景色從不止一種,世間事也不總是非黑即白。”

“哦。”她幹巴巴道,低頭摳著自己的手指頭,有幾個倒刺。

她沒忍住,一撕,甲縫裏瞬間多了道血線。

陸贏川眼皮一跳,一把握住那只神游物外的手。

她的手很小,肌膚卻粗糙,在他的掌心像一片清涼帶著潮意的葉子。

“——所以,你應該相信趙叔叔。”

他的目光深切,頭發被風通通吹到後面,露出飽滿好看的前額。

“狗嘴裏……今天吐象牙了。”趙予安別別扭扭掙脫開他的桎梏,心情卻好了一點:“不過我還是習慣你惡形惡狀的樣子,那才是真正的你。”

她快步走向不遠處的車子,邊走邊機警地回頭上下掃描他,一不小心還絆了一跤,活像一只傻麅子。

陸贏川笑了,但笑容很快又淡了下來。

長腿一邁,三步並兩步,很快趕上了她。

*

三天後,定縣。

這是一個和往常沒什麽區別的下午,真亮堂發廊提前調休一天。

幾個染著黃頭發的姑娘趿拉著鞋子,蔫蔫地從發廊裏走出來,去街對面的小攤上要了一碗牛肉面,又坐在塑料凳子上,掰開粗糙的一次性筷子磨著。

發廊門上懸掛著的粉色中國結晃了晃,一個幹練的女人推門走了出來。

王翠翠將發廊外晾曬好的毛巾一條條收進來,又給門口瞇著眼的花狗添了食,她忙前忙後,腳不沾地,眼睛卻頻頻掃向街盡頭。

仿佛那裏下一秒會蹦出個三頭六臂的人兒來。

——翠姐今天哪裏不太一樣。

有個姑娘吸溜著面條,瞅著對面心想。

翠姐穿了過年才穿的新大衣,還特意梳光溜兒了那頭自來卷的頭發,不光如此,她還破天荒給她們放了一天假,早早把她們打發出了店裏。

所以,今天是有很重要的客人來嗎?

傍晚時分,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。

店裏沒開燈,王翠翠一動不動坐在店裏的塑料凳子上,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,仿佛一尊沒有生氣的蠟像。

門被推開的時候,她木然的望去,卻驟然瞪大了眼睛——

“姐!”

一個黑乎乎的身影撲到她懷裏,王華華哭作一團,千言萬語都化作了止不住的淚水。

店門口,陸贏川和趙予安識趣地站在外面,兩人都不約而同選擇將重逢的時刻留給裏面的那對姐妹。

趙予安垂眸踢著地上的小石子,瞅了一眼陸贏川。

“她姐姐為什麽不讓她報警?而是讓她先來找自己?”

陸贏川看了眼店內的裝潢,淡淡道:“只怕是她姐姐手上也有怕被查的事情。”

趙予安沒再吱聲。

未知全貌,不予置評。她在心裏默念了三遍。

兩人就那麽站了一會兒,也沒占多久,門就再次被拉開了。

“你們怎麽不進來?”王華華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,但整個人卻有了一點活人的神采,她拿著紙巾擤著鼻子:“外面冷,快進來裏面坐。”

發廊很小,有種洗頭膏和香水混雜的氣味。地上顯然打掃過了,但成年累月的汙垢、頑固的瓜子殼和碎發依然固執地卡在地板的縫隙裏,猝不及防從雪白的地磚上顯著眼。

王翠翠是個風韻猶存的女人,劣質的化妝品腐蝕了她的臉部肌膚,卻依舊擋不住那丹鳳眼裏的媚氣。

她神色很莊重,紅著眼對著趙予安和陸贏川深深鞠了一躬,又鞠了一躬。

“哎,別……”趙予安伸手扶她,無奈她力氣出奇的大。

王華華抓住姐姐的胳膊,忍著下身的不適道:“兩位恩人本來是去找人的,誤打誤撞的救了我,姐,你人脈路子多,小道消息也多,能不能幫他們打聽打聽這個人?”

劉小琴尚且還在魔窟,她卻首要惦記著他們的事情。

趙予安很領情,朝她瞥去感激的一眼。

“能,當然能。”王翠翠直起身子,示意二人坐下:“可以先把照片發給我,我手下那些小姐妹,也是來自天南海北,能幫襯著打聽一下。”

趙予安拿出手機翻出張愷的照片,很自然地遞給王翠翠。

“就是這個人,你認識他嗎?”

那後半句趙予安只是隨口一問,卻沒想到王翠翠一個楞神,手機摔在地上。

她彎腰,沈著地撿起手機,連聲向趙予安道歉,行為動作自然極了。

陸贏川看著她,冷不丁開口:“你見過張愷?”

王翠翠愕然擡頭,眼裏閃過一絲慌亂,但很快變成一個淺淺的媚笑: “我沒見過,但一定全力去幫你們打聽。”

她轉身要去拿手機,卻發現陸贏川攔住了她的去路,他的語氣甚篤:“看來你不光見過他,還認識他。”

“你認識……張愷?”趙予安看著面前的女人,又看看不明所以的王華華,覺得這一切戲劇性的不可思議。

陸贏川拉住趙予安的手,示意她到自己身後,他目光緊鎖住王翠翠:

“你是怎麽認識他的?”

王翠翠覺得這男人簡直神了,在那雙冷醒的深目凝視下,所有謊言都無處可躲。

她疲憊的將身子陷入寬大斑駁的沙發裏。

“七年前,華華失蹤的第二年,警察都放棄了,我還不死心,鋪天蓋地的找人。”她望了一眼妹妹,聲音很低:“但幹什麽不需要錢呢?那時候生意也不好做,有個熟客找到我,讓我陪他去外地一陣子,開出了一筆不錯的報酬。我去了。”

“他脾氣很暴躁,做的事情很危險,我每天膽戰心驚,心想要不做完這單就金盆洗手算了……”王翠翠良久沒說話,一時間只有窗外北風的呼嘯聲。

“——卻沒想到我懷孕了。”

一次性水杯咕嚕嚕滾到地上。

趙予安霍然站起:“是不是一個小男孩?大概六歲的樣子?”

王翠翠滿臉驚訝:“你見過他?”

她沖上前緊緊抓住趙予安的手,指甲深深嵌進了女孩的手臂:“你是在哪裏見到他的?我三年都沒見過他了!”

她狀若瘋癲,十指變成雞爪,趙予安吃痛,用力地推開她。

王翠翠跌坐在地上,失魂落魄道:“我三年都沒見過他,他把兒子從我手上搶走了……”

那個小男孩,本性不壞。趙予安忍不住開口道:“你為什麽不報警呢!”

“對啊姐,你為什麽不報警?”王華華也有同樣的疑問:“包括這次,你也不讓我報警!”

王翠翠站起來,笑的很苦澀:“因為我做錯了事。”她沒說什麽事,只是溫柔地問趙予安:“小車他還好嗎?”

小車應該就是那男孩的名字。趙予安想了想,如實說道:“他很不好,我遇見他的時候,他說他打碎了媽媽給她的八音盒,哭的很傷心。”

王翠翠渾身一震。

趙予安閉上眼:“他跟著那男人,以後走的是沒命的路。”

張愷要給她打毒針,那小孩還替她擋了一下。

王翠翠咬著牙,半晌沒說話。

再睜眼時,她已經下定了決心,開口道:“三年前,我害了一個人。”

“陳文強?”陸贏川看了一眼趙予安,壓低了聲音。

王翠翠點點頭,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:“是的,張愷讓我去釣一個叫陳文強的男人,否則我這輩子都別想見到我兒子。我照做了,讓那男人背上巨萬賭債,然後拍拍屁股走了個幹凈。”

“事成之後,張愷給了我一筆錢,讓我把嘴閉緊。我後來聽說那男人家裏親戚出事了,我不知道這和張愷有沒有關系,警察又會不會追查到我這裏。

“害怕極了,躲到了這個小縣城開店。”

王翠翠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。

說的是,一老一少住上下樓,樓破,隔音不好。老的心臟不好,怕響聲,每次都要聽到樓上的年輕人兩只靴子都落地,知道樓上再不會有雜七雜八的動靜了,他才能安心睡下。

後來有一天,他等啊等,就是沒等到另一只靴子聲落地。

老人從此不敢睡覺。

而她,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,又何嘗不是如此?

“華華,去報警吧。”王翠翠沖妹妹笑了笑,“我的兒子已經被帶走了。希望你的女兒能救回來。”

王華華沒想到一回來,相聚就要變成離別,臉上神色灰敗。

王翠翠又看向失魂落魄的趙予安,心裏已猜到幾分,王翠翠在她面前跪下,重重磕頭:“妹子,對不起!你救了我妹妹,我……對不起!”

趙予安避開她,把臉深深埋進手裏,滾燙的熱淚顆顆落下。

什麽樣的仇恨,要織一張這麽大的網,只為一步步將她的雙親置於死地?

*

王翠翠於次日清早被警察帶走。

走之前,她請求陸贏川給自己拍了張照片,留給兒子小車。

冰冷的鐐銬戴上了手腕,王翠翠在街坊鄰居的指指點點下上了警車,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輕松。

時隔三年多,她終於聽到了另一只靴子落地的聲音。

王翠翠終於敢睡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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